第一章：灵衰之世

空气干燥得能刮下喉咙里的皮。韩绝舔了舔干裂的嘴唇，指尖传来的刺痛让他稍微集中了些精神。他正挂在“千仞崖”近乎垂直的岩壁上，脚下是翻滚着灰黄色瘴气的深渊，抬头望去，离崖顶那片稀薄的、泛着病态青灰色的“灵雾”还有十几丈。

他的目标，是岩缝里顽强探出的一小簇“紫髓藤”。那藤蔓颜色黯淡，远不如典籍中描述的“紫光氤氲、灵气盎然”，叶片边缘甚至带着枯黄卷曲，但它仍是附近几百里内，散修们能接触到的最有价值的低阶灵药之一——能勉强炼制补充元气、延缓灵气枯竭带来的“衰败症”的丹药。

“呼…呼…” 每一次向上攀爬，都像是在对抗整个世界的重量。不是因为体力，而是这方天地本身，变得越来越“重”，越来越“涩”。灵元界的灵气，正以一种令人绝望的速度枯竭。

韩绝清晰地记得，五十年前他初踏仙路时，山间尚有清泉流淌灵韵，草木蕴含生机。如今，清泉干涸，草木凋敝，连呼吸都带着一种沉闷的颗粒感。空气中稀薄的灵气，像被无数双无形的手争抢着，吸纳入体时，带来的不是滋养，而是一种微弱的、持续不断的刺痛和空虚感。

大宗门早已关闭山门，收缩势力范围，布下重重聚灵大阵，将残存的灵气锁死在核心区域。中小宗门在资源争夺中互相倾轧，日渐式微。而像韩绝这样无根无萍的底层散修，则被彻底挤到了悬崖边缘，在灵元界日益扩大的“荒芜带”中艰难求生。

“咳…” 一声压抑的咳嗽从下方传来。是王瘸子，一个比韩绝更落魄的老散修，此刻正艰难地卡在另一处岩缝，试图去够一株更小、更枯萎的紫髓藤。他的脸色蜡黄，眼窝深陷，那是长期灵气匮乏、衰败症初显的征兆。

“小心点，老王。” 韩绝哑声提醒，声音在干燥的空气中显得微弱。

王瘸子咧嘴笑了笑，露出一口黄牙，没说话，只是眼神里透着一股麻木的狠劲。为了这一小株灵药，他们愿意拿命去搏。因为不搏，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像枯萎的草木一样，在灵气彻底枯竭前，先一步耗干生命本源。

韩绝终于够到了那簇紫髓藤。他用特制的石刀小心翼翼地将主根连带着一点岩髓一起撬下，迅速塞进腰间的低阶储物袋——一个内部空间不足半尺、布满了细小裂纹的破烂货。袋子微微发热，显示着里面那点微薄灵气的波动，这已经是韩绝全部的家当。

就在他准备下撤时，一道尖锐的破空声撕裂了崖壁的寂静！

“咻——！”

一支闪烁着微弱青光的短箭，擦着韩绝的脸颊深深钉入他头顶的岩石，碎石飞溅！箭尾兀自震颤，发出令人心悸的嗡鸣。

“下面的杂鱼！这片的紫髓藤，归我们‘青岚宗’了！识相的，把刚才采的东西放下，滚！”

崖顶边缘，出现了三个身着青色劲装的修士。为首的青年修士面容倨傲，眼神轻蔑地扫视着挂在崖壁上的韩绝和王瘸子，手中把玩着一把造型精巧的连弩。他身后两人也是神情冷漠，气息虽不算浑厚，但明显比韩绝和王瘸子强上一线，更重要的是，他们身上的青色劲装隐隐有光华流转，显然有微弱的防御法阵加持。

青岚宗，附近方圆千里内仅存的几个小型宗门之一。虽然在大宗门眼中不值一提，但对散修而言，依旧是庞然大物。他们霸占着附近几处相对稳定的低阶灵脉节点，时常出来“清场”，掠夺散修们用命换来的资源。

韩绝的心猛地一沉，攥紧了拳头，指甲几乎嵌进肉里。又是他们！

王瘸子更是脸色煞白，眼中充满了恐惧和绝望。

“赵…赵师兄，” 王瘸子声音发颤，“我们…我们这就走，这就走…” 他慌忙去掏自己刚采到的那株更小的紫髓藤。

“慢着！” 为首的赵师兄眼神一厉，弩箭指向王瘸子，“储物袋！都留下！”

“什么？！” 王瘸子如遭雷击，那破储物袋里是他最后一点保命的东西和干粮！

“师兄，这…这不合规矩…” 王瘸子哀求道。

“规矩？” 赵师兄嗤笑一声，眼中闪过一丝残忍，“在这灵衰之世，拳头就是规矩！青岚宗的拳头比你们大！要么留下储物袋滚，要么…就留下命！”

他身后的两名同伴也狞笑着上前一步，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，灵气波动隐隐锁定了下方的两人。

绝望，如同崖底翻涌的瘴气，瞬间淹没了韩绝和王瘸子。交出储物袋，等于断了最后一点生路。不交？对方三人，装备精良，居高临下，杀他们如屠狗！

韩绝的目光扫过赵师兄那傲慢的脸，扫过对方手中闪着寒光的连弩，最后落在王瘸子那枯槁绝望的脸上。一股冰冷的怒火在他胸中燃烧，但这怒火很快被更深的无力感压垮。反抗？他体内那点可怜的灵力，连对方护身法阵的一击都未必能破开。逃？这悬崖绝壁，就是绝路。

灵衰之世，弱者的命，贱如草芥。

就在赵师兄不耐烦地再次举起连弩，青色的箭尖对准王瘸子头颅的刹那——

“轰隆！！！”

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巨响，仿佛从大地深处传来！整个千仞崖剧烈地摇晃起来！崖壁上无数碎石簌簌滚落，烟尘弥漫！

“怎么回事？！” 赵师兄脸色一变，脚下不稳，差点摔倒。

“地…地动了？！” 他身后的同伴也惊慌失措。

韩绝和王瘸子更是死死抓住岩缝，才没被震落深渊。

震动持续了数息才缓缓平息。烟尘散开，众人惊魂未定。

突然，王瘸子指着下方深渊，声音因极度惊骇而扭曲：“那…那是什么？！”

韩绝循声望去，瞳孔骤然收缩！

只见下方原本被灰黄瘴气笼罩的深渊，此刻瘴气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！透过裂口，可以清晰地看到，在深渊底部那片被称为“噬灵荒原”的古老战场遗迹深处，一大片区域诡异地塌陷了下去，形成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坑！

巨坑边缘，裸露出的不再是泥土岩石，而是一种…难以形容的、仿佛凝固了无数岁月的暗沉物质。更令人心悸的是，从那塌陷的巨坑中心，一股难以名状的、带着死寂与不祥气息的微弱波动，正缓缓弥漫开来。

这股波动扫过身体，韩绝感觉体内的灵力猛地一滞，像是被投入冰水之中，运转瞬间变得艰涩无比，甚至隐隐传来一种…被“排斥”和“侵蚀”的细微刺痛感！

赵师兄等人也感受到了这股异样，脸色变得极其难看，眼神中充满了惊疑不定。

“噬灵荒原…下面有东西出来了！” 赵师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，“快走！此地不宜久留！回宗门禀报！” 他再顾不上勒索韩绝和王瘸子，带着两名同伴，仓皇地御起并不熟练的遁光，歪歪扭扭地朝着青岚宗的方向飞去。

崖壁上，只剩下死死抓着岩石的韩绝和王瘸子。

王瘸子大口喘着粗气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让他几乎瘫软。他看向韩绝，声音嘶哑：“韩…韩小子，我们也快走！这地方邪门！”

韩绝却没有立刻回应。他的目光，死死锁定着深渊下那新出现的巨大塌陷坑洞。那股让他灵力凝滞、心生排斥的诡异波动，非但没有随着赵师兄等人的离去而消失，反而如同冰冷的潮水，一波波涌来，冲刷着他的身体和意识。

一种前所未有的、混杂着恐惧、冰冷、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…吸引感，攥住了他的心脏。

那深渊之下，塌陷的黑暗深处，仿佛有什么东西…在呼唤他。

或者说，在呼唤他体内那点微薄、却因灵衰之世而变得异常敏感的…属于生命本源的某种东西。

“老王，” 韩绝的声音异常干涩，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异样，“你先走。”

“什么？你疯了？！” 王瘸子难以置信。

韩绝没有解释，只是目光依旧牢牢锁住深渊下的黑暗。“我…想下去看看。”

一个疯狂的念头，如同深渊中滋生的藤蔓，缠绕住了他求生的本能。那塌陷坑洞边缘裸露的暗沉物质，那股诡异的波动…或许，那里面藏着比这株紫髓藤更重要的东西？能改变他这蝼蚁般命运的…某种东西？

在灵衰之世绝望的底色下，深渊中透出的未知，竟成了一道扭曲的微光。

王瘸子看着韩绝眼中那陌生的、近乎偏执的光芒，张了张嘴，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，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丝怜悯，手脚并用地向上爬去，很快消失在崖顶。

千仞崖壁上，只剩下韩绝一人。他最后看了一眼储物袋中那株黯淡的紫髓藤，然后深吸一口气，那带着尘埃和诡异波息的空气刺得肺腑生疼。

他调转身形，开始朝着深渊之下，那片新生的、散发着不祥与未知气息的黑暗塌陷区，艰难地攀爬下去。

灵衰之世的绝望，将他推向了更深的黑暗。而他不知道，这一步踏出，他平庸散修的命运轨迹，将被彻底撕裂，坠入一条名为“异道”的、充满荆棘与未知的恐怖通途。